散文|我收到了老家的照片

  散文|我收到了老家的照片

  老家的山上下下雪了,老家人又开始猪宰羊安顿好吃喝,但老家人很少了,房子也少了,狗和鸡也少了。下面勤学考试网小编准备了散文|我收到了老家的照片,希望大家喜欢。

散文

  不论在何时,我总能一眼就分辨出那样地形地貌的山野就是我的老家,不管它长满青油油的绿草,还是覆盖着绵绵的白雪,总是那样一层一层远去,一座一座的没有险峭,也没有凌人的盛气,就像无数个赤着胳膊的铜头铁汉站在那儿,浑厚苍茫茫的矗立在天际,那种与生俱来的磅礴瞭的你眼热心宽。

  老家在山下一方阳婆湾湾处,抬腿就能走到北山畔畔,抬眼就能瞭见南山顶顶,若是站在那山顶顶上,远处山套山,山连山,就像给天镶着边儿,给地围着龙,真正好气势。

  儿时,也不知是哪个婶子还是娘娘们,总爱在晌午跟前,一边瞭南山,一边抖落裤腿上的碎布片或是麻绳头子零碎,用一种近似叹息又像是宽慰的声音说:“哎,阳婆又到南山顶啦,晌午啦,做饭个来”,那声音拉得长长儿的,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存下来的那种长久的寂寥给打发走似的,于是,一家一家的女人们都像被这种声音传染了一样,一边往家走一边念叨,晌午啦,做饭哇,做饭哇……

  炊烟升起的冬日是无比慵懒的,闻得见柴烟的味道,听得见喜鹊与麻雀飞过泥墙的扑棱声。远山白茫茫将素色水墨发挥到极致,似乎已沉睡许久许久。树在荒野里沉寂,大地冻的变着裂口,风刮着白毛糊糊贴地而来,只有家里热圪洞洞。猫只管在炕头上打着呼噜睡觉,柜底下的耗子大白天就敢吱吱的打架;羊羔只管在炉边烤暖,把身上燎烫的黄一块儿黑一块儿,就像刚铲起的锅巴。鸡群叽叽咕咕站在草垛、墙角啄着秋天里洒落的一粒粒粮食,狗趴在铺满柴火的窝里,偶尔出来象征性的咬叫几声,把靠在阳婆湾湾丢盹的老年人惊的直说:“灰狗的,山顶冻的白哇哇的,灰狗的”。

  在那样的日子里,村里其实并不算寂寥,村道上不时有拉着葫芦、红薯或者黄米来换麦子的车马,也有背着皮鞋、炮竹、花生、瓜子儿沿门窜户去换麦子的,这些小买卖人大多与村里人沾亲带故,来到谁家门上都会留下点什么的,该咋办呢?麦子一下又变不成现钱,倒出半口袋似乎并不会少点什么,反而有袜子穿、有瓜子儿嗑呀。当然了,最诱人的还有推自行车卖糖葫芦的,我18岁离乡至今20多年了,也还是忘不了那个人的声音。每当他进村时,自行车前头立着那么多惹眼的糖葫芦串儿,红彤彤的,闪着亮晶晶的光泽,剔透的晶糖像随时要流淌下似的,多想伸出舌头舔一下啊!这个人是对面南头起村的人,他姓白,除过铁匠、钉鞋匠裁缝他算是方周围为数不多的买卖人,夏天晌午时分他沿村叫卖雪糕冰棍儿,他喊一句“冰棍儿”,声音拉的长长儿的,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,尾音未落娃娃们紧接一句“冰棍儿不甜,爷爷没钱”,干脆利落伴着戏谑的笑声。冬天他卖糖葫芦,狐皮帽子结着冒气的白霜,上至七苏木、千二营,下至永生堂、乌兰哈页,没有他走不到的地方。只要他进村口一叫卖“糖葫芦儿”……那音调就跟唱戏似的带着回音,娃娃们听见就要往外跑,大人们则一副动气的模样说:“灰狗的,又来日哄娃娃们了”。

  在那样的日子里,姑娘小媳妇儿们会有大把的时间把家收拾的明亮整洁,被垛叠的方方正正,炕油布柜子抹得油光可鉴,砖地打扫得一尘不染,碗筷擦的没一点油腻。钩门帘、绣枕套、织毛衣、缝鞋垫儿,剪窗花,她们烧红烙铁把裤线压得笔直,她们把一家人的衣裳用胰子搓洗的透亮明净晾在院子里,灰暗陈旧的房子院子,有了她们在装饰,一切都变得灵动而富有生气。

  在那样的日子里,时长不见的三姑二姨结拜干姊妹,平素下隔着山架着梁,各自有一群孩子有一大堆猪鸡猫狗,想见面那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冬闲了,挎一篮篮鸡蛋,背一小口袋豆面或新打下的糕面,要么是自个儿喂大的一只鸡或亲手做的新鞋,去亲戚家走窜走窜,多解心宽。这种见面多半是猝不及防的,你看哇,猛不丁就见客人翻过山梁梁进到院儿来了,迎出去,惊得人拉住手想哭。“来就来哇,还拿甚东西了”,嘴上笑盈盈的接住礼物,那股亲热劲儿就像多年没见过一样。谁家来亲戚了,晌午油干锅味儿直窜鼻,欢颜笑语声也直往大门外飘。到夜晚,灯火长久的不灭,好不容易躺下了,婆家村的三闺女,娘家村的二小子,自家妯娌小姑子,拉呱到后半夜不瞌睡也是有可能的。

  西隔壁三娘娘的父亲最会说书,每年冬天都来住闺女家,老汉一来,她家分外人多。匆匆忙忙吃罢晚饭,大人娃娃就都往那儿赶,人齐了,老汉捅旺炉子咕嘟上一茶缸砖茶水,开说了:“高三声,低两声,尖言乍语不安生…..”这差不多是老汉的开场白。书说的啥内容早就记不清了,只记住那浓重的口里人口音,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把气氛渲染的恰如其分,他不紧不慢的说,悠悠的道,口气模仿的惟妙惟肖,有时候土话和俚语逗得人哄堂大笑,每每到深夜都听不够。散场了,天黑得像墨锭似的,星宿挂在高空,冷风飕飕的往脖子里灌,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,填上马草,焖好炉子,一觉好睡。

  村里人呢,寂寞惯了,偶尔谁家来人,不管是东家的二姨,还是西家的三舅,甚至是抱养、前家后带的,村人差不多都认识也知道底细,看见谁来了,像见到自己家亲人一样的高兴,都会稀罕的上家去串串门,听听外村的新鲜事。来的人呢,没等住上几天,却又惦记起自个儿家那一河滩营生来了,眼看心急的留也留不住了,只好安顿的回。回也不叫空手回,大姐姐亲手做的一瓶瓶醋,二妹妹婆婆亲手缝的花鞋垫垫,甚至干姨娘使唤的一把合手镰刀都可能当稀罕给拿走,当然,走的人是会拒绝的,一拒绝也就收下了。一来一往,谁也不会介绍彼此的东西有多值贵,比如给带走的黄米炸出糕又软又精,比如那条十五下留出的干羊肉如何长短的保存到现在,村人不会说这些场面话,也不会有意无意的抬高礼物的身价,要给就是真给,呵呵一笑就给掖在车后架子上了。

  冬闲了,人们似乎有更多的时间能琢磨点好茶饭吃。烙歘饼,搅一盆白面糊糊,灶膛填把胡麻柴慢火火烙,一边出锅一边等的吃,烫嘴烫手吃真香。粉饸烙得喊上隔壁俩邻一起喝,支上饸烙床,和好面,熬起飘着红油的山药丁丁肉臊子,捞起一碗喝一碗,油乎乎喝的直打饱嗝。烙熟山药馅儿饼,焖锅黄山药,捡开花变裂的剥皮捣烂和在白面里头烙饼,虽比不上烫牛肉馅儿饼,但毕竟有别于平素家常,算得上稀罕饭。秋天晒干的蘑菇馏汤汤山药鱼、腌猪肉莜面饺饺、山药鸡蛋臊子擀豆面、炸糕调山药丝丝、炸饼子鸡蛋汤……

  这些,写着写着就把自己写馋了,照片,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了。哪道弯弯有父亲犁地的身影,哪条沟沟有我玩耍的脚印,哪道壕曾经板死过一条牛,哪道梁背后长眠着我的母亲……一切都是无比熟悉却又不能想象的了。

  老家的山上下下雪了,老家人又开始猪宰羊安顿好吃喝,但老家人很少了,房子也少了,狗和鸡也少了。荒坡越来越多,堆起的坟茔也越来越多,只有荒野越来越宽阔,山峦越来越静默,因为,野草淹没了小路、土地和牲畜的蹄印,老家的山顶冻的白哇哇的,只有,只有我固执的记忆还在留恋从前,因为,幼年时的那些美好怎能叫人忘记,怎能叫人忘记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