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农村老太和几棵树散文

  一个农村老太和几棵树散文

  秋天来临的时候,绿地里那株低矮的枫树像挂满了喜庆的小红炮仗。勤学考试网小编整理了一个农村老太和几棵树散文,希望大家喜欢。

一个农村老太和几棵树散文

  一

  白水村里尖顶拱门的小洋楼鳞次栉比,宽敞气派的水泥路直贯东西,像给村子系了一条神气的领带。村道边也像模像样搞起了绿化。这不,离岸两米的地方,还加装了一道沉香绿仿木栅栏。政府还安排了穿普蓝工作背心的正规园林工人,从科学和审美的角度,给河岸铺植了草皮,栽种了各类花木。漫步河岸,花草丰茂,几步一景,颇有城市绿道的风范。

  干劲十足的村民们开着“突突突突”的挂桨机,在古老的白水河河道里来来回回清淤多次。河水又变得清凌凌的,和岸上的事物恢复了肝胆相照的关系。河流生态好了,钓鱼的人也多起来了。偷觑一下垂钓者的水桶,收获颇丰。原来,鳑鲏啊,白条啊,鲶鱼啊,鲫鱼啊,黑鳢头啊,也都重回白水河哩。

  十几年前,白水河的村道还只不过是一条鸡肠般曲折执拗的石子路。河岸边也是无人搭理的荒蛮地带,自生自灭着许多来历不明的构树、槐树、榔榆、刺槐、泡桐,苦楝或者芦苇蓬蒿之类的植物。它们参差不齐,凌乱散淡,一盘散沙。那些年,并没有哪个村民想要开垦一下这片介于岸和路之间的荒蛮之地,去栽种瓜豆之类的农作物。

  但是,自打政府派人打理这片土地之后,栅栏上箭簇似的木条,还有那些规整笔挺错落有致的植物,像给这方土地标了醒目的着重号和感叹号。它们好像时时在向来来往往的村人们昭示:来,看这里,多美的新天地!

  二

  原来这块不受待见的荒地是宝地!当初咋不想着捣腾一下这地儿,种点瓜果蔬菜呢?村民们自个儿也纳闷。瞧瞧那溜儿常年吃着牲畜粪便的沃土里种的花花草草,都长得大姑娘似的,多齐整,多挺括啊。

  当然,大部分村民,像涌泉叔叔、坤生伯伯这些古稀老人,只是望着红花绿树发发痴发发呆。可美生大娘不!她早上一掰开眼睛 ,就瞧见自家门前那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的做派,心里就痒痒得慌,憋屈得慌。仿佛她正是一棵没着落的丝瓜苗南瓜苗急着找安身之处似的。痒痒了几天,憋屈了几天,这种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,便从内部向外凸显出来——也就是付诸行动了。

  美生大娘,六十来岁,个子矮墩墩,像块秤砣。一对肉里眼,不细看,很难分出她是睁着眼呢还是眯着眼。她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在附近小镇上买了百多平的大房子。大儿子建明在市场里开杂货店,二儿子建新在城乡结合部贩卖树苗,生活都是奔着小康了。白水村村里头的农田这几年也都承包给种粮大户了。现在,什么都讲规模,讲产值,讲经济效益。五六亩地的收益,人们觉得不够搓搓手皮。

  美生大娘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家的田被种粮大户承包了。紧接着,桑树地也荒废了。一年养春秋两季蚕,忙得起早贪黑手脚并用,也只能进账三四千元。这点小钱,儿子们是瞧不上的。自打美生大娘前年在桑地里耘叶时晕倒之后,她不得不服老,她深知自己真没这身板独自看桑养蚕了。

  哎,长坂里的,东港的,箱子田头的,足足有两亩桑树地啊!心痛啊。嗯嗯,眼不见,心不烦。美生大娘经常像一只迷路的野蜂,絮絮叨叨自言自语。田没了,不能种了。人老了,不能种了。总之,就是不能种庄稼了!

  躲在堂屋门角落里的犁铧耙子铁锨也都灰头土脸,锈迹斑斑。它们好像也上了岁数了。美生大娘颤巍巍伸出手去揩揩这些农具的表面,手指上沾了一层灰。她脑子里浮现出田地里挥舞铁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。好像刚刚发生,又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对美生大娘而言,这些农具,就像城里人挂在墙上的画,既是美好的风景,又是往昔的标本,浸透着回忆和憧憬。好几个光线昏暗的黄昏里,美生大娘默默地用关节粗大的像枯竹鞭似的手指,温柔而小心地抚摸着这些农具。像抚摸稚童的小脸一般,带着无可挽回的爱意和眷恋。

  美生大娘只能退而求其次。她在离家近的一小片自留地里莳弄些蔬菜瓜豆啥的。有时,她钻进铮明瓦亮的大匣子似的城乡公交车,去镇上给儿子们送点时令菜蔬。这大匣子真管用。以前上镇子要走七八里地,靠两条腿得走半晌。现在,大匣子带着他们在绿树红花间鱼儿一样穿梭游走,拐几个弯就到了呢。

  村里头还给老人们办了老年卡。七十岁以上的村民,乘这玩意儿还不花钱。只要对着一个小匣子“滴”一下,就行。真神了。美生大娘心里想着。现在是真的好。

  儿子们自然要挽留她住一阵子,她总是摇摇头说:看不到泥地儿土疙瘩,心慌。门窗都装了铁栅栏,鸟笼子似的。乡下自由啊,鸟一样飞进飞出,早上还能吃到露水。

  三

  最近,美生大娘常常坐在屋檐下,对着河岸边的绿化地发呆。绿栅栏仿佛长了尖刺,扎她的眼睛。那两棵“不正经”的树,开满了粉嘟嘟的花朵,好像在挑逗她作为勤劳农妇的威严。

  瞧瞧这光知道开花,不知道结果的主儿,花枝招展的,妖里妖气的,一天到晚招蜂引蝶?美生大娘心里渐渐产生了敌意。

  美生大娘不再去想她曾经耕耘的田地了。美生大娘相中了家门口那片两米宽的绿地了,好像那是她的救命稻草。非它不可。她其实并没想好要在那块地里栽种什么。反正她要那块地!那块小小的绿地,变成了巨型磁铁,呼唤着门角落里尘封的农具和美生大娘粗糙的大手。

  绿地诞生的第二年早春,美生娘娘从抽屉里寻出一把桑剪。她蹲在长条阶石上,吃力地弯着腰,弓着背,竹节似的手指紧紧按着蝶形刀柄,霍霍地磨着。红色的锈水流出来,像一种不新鲜的血液,一缕缕淌到清澈的河水里,又即刻没了影踪。桑剪的刃口恢复了雪白清亮。美生大娘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。磨剪声洪亮,直接刺透对岸的翠竹林和附近的桑园,惊得几粒小雀子呼啦啦从林中飞起。

  原本是对付桑树梗子的,现在要用来对付两株刚刚冒出新芽儿,还不待开花的“野树”。美生大娘握着锋利的桑剪,顿了一下神,往远处看着那片安静的田和地。它们像一些熟睡的色泽黯淡的牲口。她有点迷惘。过了半晌,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,攥紧桑剪,跨过低矮的栅栏,走进绿地。她的心,竟然突突直跳,有一种莫名的重操旧业的兴奋和新奇。几年前,几十年前,她就是这样拿着桑剪“嘎哒嘎哒”在桑园里修剪一枝枝长着肥绿桑叶的桑梗。她的鼻子里还依稀留有乳白色桑汁的芬芳。

  “唉唉,美生妹子。你犯糊涂啦。这是公家的。千万不要剪呐。这树多好。开的花红簇簇的。”根福老爹背着草篰刚好经过。根福老爹以前是村里的小队长。识文断字的。写个信算个账啥的,都不在话下。据说,他在上海工作的女儿送了他一个书本似的电脑。他还捣腾看看国际国内的新闻呢。

  “这地儿尽种些不长果子的东西,多浪费啊。看着闹心得慌。”

  “唉唉,你就不懂了吧。这树叫碧桃,可不是一般的桃树。比桃花更中看。城里头叫做景观树。”

  “啥鳖桃?奥,又不结桃子,中看不中用。”

  “下次碧桃开花的时候,让你那乖孙女翠翠来画画,保管她欢喜。”

  可不?翠翠这丫头打小就喜欢画画,尤其喜欢画花啊草啊啥的。不过,这娃自打上了城里的实验中学,就很少回乡了。美生娘娘一想起自己的幺孙女翠翠,两边的嘴角就往上微微弯出了弧度。

  碧桃开得正旺的时候,根福老爹看到美生大娘的屋檐下,静静地坐着一老一少。小的脸若桃花,在画夹前对着碧桃专心作画。那老的呢,在一旁专心地看着自己的孙女,乐得合不拢嘴。

  碧桃开得真好看啊!美生大娘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棵“不正经”的花树。

  四

  秋天来临的时候,绿地里那株低矮的枫树像挂满了喜庆的小红炮仗。

  美生大娘在屋里闻到了一缕清甜的香气,有点像融化的冰糕味道。美生大娘从屋子里走出来,满腹狐疑地踟蹰在村道上。她发现整个村庄都弥漫着这种神奇的清香。看到根福老爹,她就问:“根福兄弟啊,咱村里头啥东西咋闻起来那么受用?”

  根福老爹捋一把下巴上稀疏花白的山羊胡,神秘兮兮地说:“是棵神仙树在发出香味哩。”

  “哪棵神仙树?还有发出香味的树?”

  “喏,就是我们两家相邻的那块绿地里的桂花树。和月亮里的可是同一品种。”

  美生大娘像个小孩,三步并作一步,兴冲冲跑去看那棵“神仙树”。其实,那只是一棵碗口粗细的金桂。园林工人把它种在她家和根福老爹家相邻的绿地处。

  金桂笔直,三四米高。浓绿的叶间冒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细小金黄的花朵。跟细碎的金子一样,亮闪闪的。靠近一点,香气更浓郁了。美生大娘仿佛被香气熏醉了似的,浑身轻飘飘的,简直赛过神仙哩。

  “果然是月亮里神仙砍落的一丫子神仙树落到俺们这里了。”美生大娘自言自语,深深地吮吸着桂花的香气。

  那年中秋,小辈们送月饼来。美生大娘搬了几只拔秧凳,和大伙儿一起坐在桂花树下吃月饼闻花香。月饼加了花香作佐料,似乎更香甜了。

  美生大娘的小儿子建新是树贩子。他看到门前绿地里种着这么一棵碗口粗细的金桂,心里就犯起了嘀咕:这桂树少说也值个千八百的。反正是公家的,暗落落卖了也没啥。于是,他就对美生大娘说:“娘,咱把门前的桂树卖了,咋样?你去找根福老爹说说。卖的钱,一家一半。”

  “你个狼心狗肺的,看不得咱乡窝有好东西。这是咱家的吗,这是公家的!你要想挖这棵神仙树,从我身上踏过去!”美生大娘气得一对肉里眼瞪得像小钢炮。

  建新羞愧地垂着头,像只虾米灰溜溜地转身走了。

  桂花树毫发无损,而且越长越来劲了。

  春节到了,美生大娘屋前绿地里那棵梅树,冒出了许多鲜红的圆疙瘩。这几日,太阳正好,它们便争相开放,灿若红霞,美不胜收。每一个返乡的村民或者来走亲戚的人,都会停下来驻足欣赏,还不免夸一句:开得多好的梅花啊。

  回城那日,我看到绿地里有个矮小的身影在劳动。原来是美生大娘在用锄头给碧桃周围松土除草。美生大娘看到我们,就招呼说:“三月碧桃要开花了,记得回来看看啊。”我们连连点头。